星期一下午，接女儿放学。接过她的书包，拉着她的小手。女儿兴奋地告诉我：“我们今天下午考了试的。”我故作惊奇：“哦！是吗？考的啥子？”和女儿在一起，我常常自我陶醉在童年时代并乐此不疲。女儿说：“数学。只是卷子还没发下来。”我笑着说：“哪有这么快！下午才考的，老师要晚上才有时间号分啊。”女儿说：“那明天应该发了吧？”女儿哪，你是考得有多好啊？这么心急火燎地想知道结果。上个月，女儿的数学考了98分。也是下午放学，一接到她，她来不及问候我递给她的苹果，就从书包里把卷子翻出来给我看，问我98分开不开心。我正忙着看红绿灯，随口就说：“不开心。”她就问：“那我要考好多分，你才开心？”我随口又说：“当然是100分啊。”也就扯个闲篇儿，当时并没在意。听到她说了句：“好嘛。”然后绿灯亮了，一片嘈杂。
星期二下午，接女儿放学。接过她的书包，拉着她的小手。她说了句：“卷子还没发下来。”抬头迅速看了我一眼，低着头拽着我就往前走。当我悟出她眼神中的心机时已是三天以后了，——谁也不敢去想儿女的心机来得如此早啊！——当三天后我悟出她眼神中的心机后，莫名悲哀也由此开始了。聊以自慰的是，她给我的悲哀减了三天刑。我正在自责没给她带点吃的，都忘了她考过试的事了，听见她说，才恍然大悟地“哦”了一下。以往，每天下午放学，只要我没给她带东西，她总要在学校门口买点零食。也是，她上午11点多就在学校把午饭吃了，下午4点放学后也该饿了。就是她不说，我也常常是拉了她主动往小店门口走。不过，我还是倾向于让她回家吃。毕竟家里的东西是经过我们认证过的。这天，天气很好，她没有蘑菇我。看她没要求，我也隐忍不发，乐得轻松。“没有任何理由”，西点理念多不厚道！我对被她无情抛弃的小店报以同情的一瞥，感觉女儿正在一天一天地长大。说句实话，我并不希望她长大。一是担心她长大后能不能从容应对这个邪恶的世界，害怕她被将来的社会大熔炉煅烤得焦头烂额。再就是，她长大了，意味着，我也老之将至矣。
星期三下午，接女儿放学。她把书包交给我，说了句：“卷子还没发下来。”自己低头就往前走。我口袋里的饼干都没来得及拿出来，她就已经甩我一条街了。女儿是按旧历上的户口，堪堪入学，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臃肿肥大。但她走起路来却是那么的刚劲有力，像一团红色的球形闪电，迅速往前滚。什么是幸福，和父母、孩子呆在一起就是幸福。显然，女儿并不这样看。一天不见，十分想念。想拉她的手，她却已远走。本该二十年后的失落，提前预演了。比起老之将至的无力挽回，这更让人摧肝裂肺。深情回望，满眼还是她蹒跚学步时的勾萌。
星期四下午，接女儿放学。一照面，她对我说了句：“卷子还没发下来。”背着书包就往前走了。昨日落寞，重回眼前。说实话，我石化了。现在要求学生全面发展，《书法》，《阅读》，《国学》，《社会》，《科学》，《音乐》，《图画》，还有各种资料，她那书包，我挎着都觉得沉，但她驮着还是走得那样刚劲有力。自从上了小学，女儿的个头长得特别快。再快，也不至于完全弃我不佣啊！至少，我现在还能替你背书包吧？人生的无意义在于人生的价值得不到体现。空落落的我徒然看着她的背影快速前行，心里拔凉拔凉的酸。
星期五下午，接女儿放学。一照面，就紧赶一步，奴颜媚骨地给她道喜：“你又有两天自由啦！”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卸她的书包。以往，女儿这时候往往会开心地对我宣布她的周末计划。当然，也无非那两大永恒的主题：吃和玩。我也读过一些书，只记得我小学那会儿不是在下河洗澡就是在上树摸鸟。哪像她们今天这么辛苦，中午都在请老师补习，下午回家就更不消说了。每至夜分，常恨更短。稍有松懈，就要掉队。一旦掉队，万劫不复。我也是迫于形势，情非得已。因此，但凡她周末有所要求，无不一一应承，作为犒劳。
今天，女儿木然地硬在那里，侧头傻傻地看同学逐一散去，既不说话也不动。多半在学校受了委屈。就问她：“怎么啦？”她并不回答我，低下头去，脸涨得通红。我只好卑躬屈膝蹲下来，轻声问她：“大同学欺负你啦？”女儿摇摇头。“老师批评你啦？”女儿怯生生地看着我，眼睛瞬间变红，小嘴突然一瘪，“哇”地一下哭了出来，如丧考妣。我措手不及，心下大急：“早啦！傻女儿，早啦！我还在呢！”连忙柔声安慰：“到底怎么啦？没事儿，有爸爸呢。”女儿哽咽着勉强挤了一句话出来：“卷子，发了。”哎，就这事啊？我放了心，问：“好多分？”女儿又不回答我，眼睛粘在地上，可劲儿地抽泣。我从她的书包里翻出了她刚考过的数学卷子。以往，她把所有的卷子都对折之后整齐地放在一起。这次，她把这张卷子折成了豆腐块压在了文具盒底。不是确定书包里一定有这么一张卷子，还真不容易找到。我一看，又是98分。这时，女儿的哭声已连成了串。如滔滔江水，连绵不绝。我明白了，这几天来，她的迅速成长，全是因为这张卷子。我把女儿搂在怀里，对她说：“不必考100。98分，爸爸已经很开心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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